網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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蜘蛛

破曉時分起床上廁所時,依稀記得在廁所外的窗戶上,有一只拇指指甲蓋大小的蜘蛛,它在已經織好的蛛網上享受著豐收的喜悅,那時它正在裹纏一只剛粘在網上的飛蟲。
我不太確信,是不是真的看到了這只蜘蛛,畢竟這里是50層的高空,它到底是怎麽爬到這里的。剛才起床後又去看了遍,蜘蛛已經不在那里了,但幾片蜉蝣的翅膀還粘在蛛網上,我才確信原來這里真的有過一只蜘蛛。
為什麽偏偏要在這麽高的樓層,在高空狂風里費力結出一張蛛網,這只蜘蛛肯定有它的答案,只是對人類而言,要解答這個話題,我們可以從各種各樣自以為是的角度去理解——生存的本能、物競天擇、或是一種略帶禪意的解讀。
我也大概能不懂情調地猜到一種可能性——因為疫情關系,現在是旅遊淡季,我所在的酒店本身就沒有多少人入住。而我們房間的廁所燈光一夜未關,整棟樓的這扇窗戶,說不定就是夜空里燈塔的存在,可以成為諸多飛蟲受騙的陷阱,所以那只蜘蛛在這里結網獵捕。確實,一夜之間,會在這里步入陷阱的,都是那些趨光而生的蜉蝣,這些獵物應該是乘風而升的少數幾只,在這里他們以為找到了交配的伊甸園,卻沒想到步入的是撒旦的陷阱。
不多久,這只蜘蛛的使命已經完成,它已經離開了那個蛛網,我又開始想象,它到底是如何離開的,順著50幾樓爬下去,還是縱身一躍,牽出一根細絲,把自己接下來的命運都交給高樓的陣風,飄到哪里就在哪里開始它新的生活。
我小時候一直有很多奇妙的猜想,比如看到一個一窪雨後的水坑,我便覺得這對螞蟻來說或許是人類眼里看到的湖泊,一條水溝的流水對螞蟻來說或許是人類眼里的江河,這樣推論下去,人類看到的湖泊對螞蟻來說是汪洋,那人類看到的汪洋對螞蟻而言,那會是什麽——因為他們的比例再按照這種奇妙的換算方式下去,就變成了一個世界的概念。
但是我很快也否定了自己,所謂的江河湖泊汪洋世界,這些定義只是人類按照一定的規則來定義的,而這些定義或許根本就不存在於螞蟻的世界,對它們而言,水源只是一種概念,而這種概念不需要被定義。
所以因為這個問題,曾困擾過我大半個童年和學生時代,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也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腦子出了問題,為什麽會去討論這些根本沒有意義的問題——在定義沒有被定義之前,我們又是如何定義一件事物的。
為什麽男人成為了男人的定義,女人成為了女人的定義,如果一開始人們用「女人」命名了雄性特征的人類,那是不是我就應該被稱之為「女人」了——或者說,誰又是第一個提出這個概念的人,他又為什麽一定要用「男人」來定義男人呢?
在這樣的問題糾結下去不僅沒有意義,還會被人當作神經,甚至還有可能讓腦子內在悖論宕機。所以我後來便不再逼迫自己去想通這些沒有答案的問題,至少我得說服自己:這個現代社會,已經不需要哲學家了,那些定義的事情已經在遠古時代被人完成,只要按照這些既定的定義去運作生活即可。
生物學家會幫我們解釋蜘蛛為什麽要將蛛網結在50層樓的高空,並不需要人們再用復雜的哲學邏輯去定義蛛網為什麽會存在於50層樓的意義。當然了,如果有人非要帶著禪意去解讀這樣的生物現象也沒關系,因為大部分的所謂禪意,本就是自我欺騙的美妙遊戲,如何定義、定義如何都是被人主觀所控——從一張蛛網上蜉蝣羽翅的星羅棋布看到整個世界運作的規則和奧妙,這是種能力——胡謅也好,掌握了命理奧秘的也好,因為這些是無法被定義的存在,所以這些事情是信者給了它們存在的定義。
當然了,定義的樂趣還遠遠不止於每個人在主觀上有屬於自己的定義,也有階層對某一個既定的定義進行摧毀和再定義的。就如同是突然有一天,他們覺得「男人」這個詞充滿了男權色彩,不應該叫男人,接下來要換一個詞來命名「男人」,比如說「賤人」,然後逼著大家都必須接受「賤人」這個詞,同時還不允許人們去重新提起「男人」。
我有非常強烈的感覺,就是從「失蹤」被強行要求變更為「失聯」開始,中國官媒開始朝著一種「強製再定義」自欺欺人的方向偏離了。在這套自欺欺人的邏輯里,他們認為這是在從人民的邏輯出發的,因為大部分人看到「失蹤」會聯想到不好的結果,所以改為「失聯」,讓人覺得還有一絲希望,這個社會還不至於淪落到水深火熱之中(因為畢竟國外的「失蹤」不需要改成「失聯」,因為那是他們應該承受的悲劇)。但事實上「失蹤」和「失聯」在原本的定義上確實有很大的區別,但是在這場自欺欺人的遊戲里,它們兩個本質上就是一模一樣的存在,只是好聽和不好聽罷了。
而這種「再定義」的手法,在後來的官媒之中愈演愈烈,一些詞成為了禁詞,然後用一個新的定義去覆蓋這些不準再說起的「咒語」,但本質上它們還是在表達一樣的定義。特別是疫情這兩年,他們造詞和「再定義」的能力越來越誇張,一個月前還在通稿提起的定義,他們在一個月後緘口不提。為了掩蓋掉最初那個「咒語」的存在,他們開始學會了發明新的「定義」,像是遠古時代的哲學家,他們感知到了天地的規則,才寫下了定義男人之所以是「男人」的結論——但現代的「哲學家」不同,他們感知的不是規則,而是把人當成豬一樣的手段,用手段來再定義,去創造更多把自己騙得喜笑顏開的「定義」。
諧音可以激怒他們;字形的組合可以讓他們感到害怕;甚至是一張遊戲里的海報,一個可能讓人「過分聯想」的食物都必須要被更換。我們永遠想不到他們下一個猜疑的對象是什麽,是不是應該重修一次百家姓,把迂腐陳舊的排序再重新製定,把神放在最前把使徒侍奉左右——不一定,他們甚至會直接抹殺掉《百家姓》的存在,因為那里定義了太多不該被定義的存在。
這場「再定義」的自欺欺人會在什麽時候落幕,誰都說不準。遲早有一天,他們會將定義涵蓋到任何地方,只要是那些讓人容易產生遐想的、含沙射影的、指桑罵槐的「定義」都必須要被重新「再定義」,然後由他們創造出更多自欺欺人的詞,逼迫著所有人不準再說出以前的那個「咒語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