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意外的幸運簽

    就這樣,我永遠地刪掉了當時的遺書,決定坐在電腦前面,用熟悉的鍵盤和熟悉每一個字母所在位置的手感,書寫著這篇並不那麽陽光的文字。我殺過自己一次,然後重新抽中了讓我活下去的幸運簽,將一個滿是罪孽的靈魂重新回到一個叫做「我」的軀殼繼續修煉完余生,然後用這個軀殼,去感受他生命中前一個靈魂未曾感受過的快樂和珍貴,去經歷他生命中前一個靈魂未曾恐懼過的悲傷和傷痛,去書寫他生命中前一個靈魂未曾沈澱的想法和夢想。這種感覺和《Colorful》的結尾一樣:
    From 某人:你活著嗎?
    To 某人:嗯,活著。
    ——節選自《∞》110 | 致某人
《∞》的第110篇文章實際上是當時的第37天所寫的。不過在《△》的第110篇文章,我產生了奇妙的「相同」思考。《意外的幸運簽》是《Colorful》的中譯名字,是一部關於自殺與罪孽思考的動畫。現在再來討論這個話題多少顯得矯情,畢竟人還活著,再一個勁兒地翻出以前的節點,重復思考和感悟,這說明我一直不想從以前的那種狀態中走出來。
這幾天看到有人整理出上海,因為本輪疫情因「政策」殞命的人員信息登記表,那些字里行間都藏著讓人絕望的情緒。但畢竟人已逝去,再去後悔或是追責已經變得沒有意義——就算追責又有什麽用,那些造就死亡的人和規則,也絲毫沒有反省的意思。「死」的價值在疫情的政策面前只會被無限貶值,為的就是打死都不承認疫情防控的政策出現了偏差和決策性失誤。就算這些人的「死」被統計出來,也能有百般的借口去解釋這些人的死和更多的復雜因素相關——最不濟的,就是直接屏蔽和刪除,沒看見就意味著沒發生。
但要知道,中國人對「死」的理解可謂是劇情結局里最重要的、也是最關鍵的一種模式,它的價值甚至在很多時候會反過去覆蓋過錯、責任、矛盾等等。沒承想在政策的大是大非面前,死居然可以貶值到不值一提,這多少讓很多人腦子轉不過彎來。
大概是去年吧(你看,就連她死的時間都沒人再確切記得),我家附近發生了一起跳樓事件,說是某大學的副教授跳樓自殺,後面還扯出了她留下的遺書,是在指控學校領導貪汙受賄事實的控訴書。但她選擇了最不聰明的做法——用「死」來證明自己所說之詞的真實性。
之所以說這是最不聰明的做法,是因為她用「死」,把自己所有的賭註都押在了這封遺書上面,就因為賭註灌註了所有的價值,想要毀掉這盤賭局最簡單的辦法,就是不讓這個籌碼被扔到賭博的桌面上。結局相信大家也能猜到,校方只用了九個字,就將這封遺書,甚至是這個副教授的「死」給歸於了毫無價值——「未發現其反映的問題」。
中國人非常看重「死」,就我人生的這三十幾年里,知道名字的和不知道名字的自殺我都看過好幾場,但幾乎都是不了了之的。他們在以「死」作為最後的、最直接的、最叩擊人心的、也是最壯烈且無法做出後悔的手段,有的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,有的是想保留住自己最後虛偽的清白,有的是當成了解脫,有的是想讓自己的解脫成為活著的人身上的枷鎖——但可惜的是,他們的目的都沒有達到。至少在我的記憶當中,那些猜忌懷疑、流言蜚語都沒有因為「死」而結束,甚至有的時候還變本加厲地佐證了被人對其的猜疑。那些想要通過死束縛和恐嚇活著的人,也沒有成功,還不如他們親自回來,變成厲鬼索命要來得行之有效。
推本溯源,我們只需要用一個詞,就可以將「死」的價值從天秤的一邊撥向另一邊,不需要前因後果,更不需要推論證明。這個詞說出來,你也會覺得很熟悉——「人都死了」。
那個副教授跳樓之後的那幾天,她的遺書被找到,一開始人們都偏向於「人都死了,她肯定也是以此明誌,證明自己的所言所辭」,她的死被推到劇情的高潮。人們固然會去相信她遺書所說提到的事實,指向的是那個黑暗的事實。很快,官媒做出了反應,就用了那九個字,就將這件事情按照「起承轉合」的傳統橋段,給拉回了現實,後面再討論這件事情,大多數人都是「人都死了,再去深究還有什麽意義」。
很可惜,「死」是絕不可能有重新來一次的「意外的幸運簽」的。(如果有「方法」,那就是以後的後話了,我會在《如果我死後你有空的話》里面再說)如果我是這個副教授,我能抽中這個所謂的「意外的幸運簽」,我會馬上明白,把所有的賭註都押在那份遺書上,還要讓自己為這個籌碼做出最後的賦值,是一件多麽不值得的方式,因為他們要毀掉這場賭局,只需要拒絕我的籌碼即可。
不過我們也該慶幸「死」是沒有「意外的幸運簽」的。如果有,那這個幸運簽會讓「死」變得更加的沒有意義和價值——不過說實話,現在「死」也貶值得越來越嚴重了,那些被統計出來的,在上海疫情防控政策中因故去世的人,他們的「死」只是被呈現出來的數據和故事,如果他們不被記住,那就徹底被遺忘了;但是如果被記錄在案,又有什麽意義,人們承認它,只是認定了它擁有籌碼的價值,而這場疫情防控的賭局允不允許這些籌碼參與到對賭之中,並不是我們說了算的。開設賭局的人——要賭的是面子;而我們提供的籌碼——卻恰恰是毀掉他們面子的里子,他們當然不會接受,也不會承認他們的存在。
比你更在乎手牌大小的是賭徒,比你更在乎籌碼大小的是莊家。